泾渭分明里的渭河,对西北有多重要

▲泾渭分明,猜猜哪条是渭河?摄影/张永锋

-风物君语-

华夏摇篮

汉唐血脉

秦陇之心

对一条河流最高的赞誉,是“母亲”。

每个地方的人都有自己心中的“母亲河”。唤黄河为母亲,无疑能得到中国最广泛的认同。可对于华夏先民来说,黄河过于凶猛宏阔,无法亲近,而黄河身边大大小小的支流,是见证文明创生的第一双眼睛。

▲渭河蜿蜒而来,奔流至潼关汇入黄河。摄影/张永锋

与华夏文明渊源关系最紧密、影响最深远的,是秦陇“母亲河”,黄河最大的支流:

渭河

渭河在黄河流域的位置

请横屏观看制图/monk

背靠秦岭北麓,面朝黄土高原,从地图上看,渭河像基座一样俯在黄河流域南端。从甘肃中部发源的她一路向东,与其支流一起承载着甘肃最多的人口;出甘肃,渭河流域远至宁夏南部,辐射整个陕北与关中。陕西超过65%的人口与生产总值、多万亩良田,都受渭河惠泽。

渭河所经之处,多座城市以“渭”命名。从源头的渭源、通渭县,再到天水渭南镇,进入陕西有渭滨区、渭南市……

▲渭河流经渭南城区。图/视觉中国

沿着渭河从西向东,脚下的每寸土地都有一段刻在生命基因里的故事。

渭河从陇中鸟鼠山蜿蜒而出,源头处有大禹“治水导渭”的传说;在陇东山区深切下行,途径天水,伏羲、女娲相传在此繁衍生息;最远距今年的大地湾遗址,埋藏着中国最古老的农耕印记。

▲渭河位于黄河流域中心,也是华夏文明的“心脏地带”。制图/monk

离开甘肃,从山间峡口蓬勃而出,渭河携带的泥沙冲积为肥沃的关中平原。宝鸡是炎帝故里、青铜器之乡,也是今天的工业重地;杨凌是曾经农耕文明发祥地,如今的农科城;渭河再贯穿咸阳、西安缓缓而去,这里是十三朝古都,渭河看尽千年盛世繁华;她一路与秦岭山脉相依,收容秦岭北麓72峪奔腾河水,最后在潼关与黄河相遇。

▲沿秦岭崎岖流淌的河水。摄影/京局介段小DF,图/图虫·创意

这就是全长公里的渭河,神明与先民同在此留下足迹,上古传说与考古史实重叠,一路见证数千年的盛衰荣辱。渭河是生灵之河、文明之河、丰饶之河、生态之河,没有人比她更懂古老的中国,没有谁比她更懂今天的秦陇。

一路东去,孕育文明

钱穆先生说:“中国文化发生,精密言之,并不籍赖黄河自身,他所凭依的是黄河的各条支流。每一支流的那一个角落里,都是古代中国文化之摇篮地。”渭河正是这样一条河流。

▲沿着渭河一路向东,上古传说与科学考古共同铺就华夏文明源起之路。制图/monk

《山海经》《尚书》,是上古笔墨蘸了河水,书写最初的淳朴生灵;陶罐麦田,是农耕的图腾埋在沿岸的沃土;炎黄部落、周秦先民,沿着河水东去,踏出一个个辉煌的国度。历史纵深延展,华夏文明最初的记忆被同一条河流串起,无论是神话传说还是考古发掘,后世的目光朝同一个地方望去,在渭河边找到了答案。

上古传说

夸父、伏羲、大禹

《山海经》里,渭河与黄河并称河、渭,夸父逐日,饮干了黄河与渭河的水。《山海经》还记载了渭河的源头是“鸟鼠同穴山”,也就是今天定西渭源县的鸟鼠山。《尚书·禹贡》中,记载了大禹劈山导渭的传说。大禹凿穿山脉让渭水东流,惠泽两岸。至今,从源头到下游,都能听到渭河另一个更加亲切的名字:禹河。

▲渭河与泾河汇合后一路东流,滋养出成片湿地。摄影/张永锋

渭河流至今天的甘肃天水一带,留下了璀璨的伏羲文化。上古“三皇”之一的伏羲,带领族人在此作八卦、结网罟、兴嫁娶、造书契……渭河畔的卦台山,是伏羲悟道之所。另一位人类始祖女娲,则诞生在另一条渭河支流,葫芦河旁。传说中女娲造人,用来和泥土的水,大概就是来自渭河。

▲位于天水市三阳川西北端的卦台山,是伏羲庙最初的所在地。摄影/张涛

再往东走,随着渭河水流变宽,时代也逐步拉近。《国语·晋语》记载“黄帝以姬水成,炎帝以姜水成”,姜水是位于今天宝鸡的渭河支流清姜河,因此宝鸡被广泛认为是人文始祖炎帝的故里。再往东,周人之祖后稷在渭河畔田地教先民稼穑,种植谷物。武功县境内今天还留有教稼台,被誉为中国第一所农学研究院所。

▲渭河湿地,西北也有江南景色。摄影/张永锋

到咸阳、西安,上古神话与传说隐匿了,渭河的潺潺流水在《诗经》里传唱。“泾以渭浊,湜湜其沚”(《诗经·邶风·谷风》),这是“泾渭分明”最早的记载。“我送舅氏,曰至渭阳”,早在周代,渭河边就飘来了隋唐盛行的临桥别离之风。

科学考古

蓝田、大地湾、半坡

渭河流域位于中国中部,地扼东西,兼跨南北。万年以前,这里气候湿润,四季分明,黄土高原的沃土加上丰沛的河水,使这里具备得天独厚的生存与农耕优势。现代考古发掘也印证着渭河如何哺育先民。

▲渭南市潼关县渭河边,岳椟阁孑然矗立。摄影/李平安

距今约70万年到万年前,蓝田猿人生活在渭河支流灞河附近,他们是西安最早的居民。20万年前,大荔人在渭北平原东部繁衍生息。距今年前,甘肃秦安境内渭河二级支流清水河旁,大地湾人最早开始种植黍作为粮食,开启在河畔农耕定居的生活。

▲西安半坡博物馆收藏的陶器,描绘着先民对世界的古朴认知。摄影/carl_hui,图/汇图网

到了距今多年前,渭河南岸浐灞三角洲地区迎来另一波居民,半坡人。他们已经形成母系氏族并且可以建造村落,拥有更为成熟的农业和渔猎,他们种植出最早的粟和油菜。从半坡陶器上发现的22种符号,很可能是原始文字的雏形。

▲“五千年的凝视”,大地湾遗址出土的人形双系彩陶瓶。摄影/渭河老渔夫,图/汇图网

从更大范围来看,从大地湾到半坡,仰韶文化聚落沿渭河汇聚成星群,数千处遗址表明依靠精耕细作的先民人口爆发式增长。他们依河而居,种一亩田,养几只鸡和猪,从事制陶与纺织,这些场景现代人并不陌生。经过渭河滋润,华夏文明已呼之欲出。

一路东去,奠定盛世

周人从陇东平凉、庆阳一带发家,为了躲避戎狄的侵略,沿着泾河迁至秦岭下、渭水畔的周原(今岐山、扶风一带)落脚。灭商后,迁都丰、镐二京。从那时起,一直到唐代,渭河流域是古人眼里的“宇宙中心”。

▲天水麦积区城区,渭河与旁边的人工湖颜色迥异。摄影/读写人家,图/图虫·创意

自周人八百年后,秦人从天水、礼县一带,顺着渭河而下进入关中。从凤翔的“汧渭之会”,再定都咸阳,一步步崛起。在战国“名嘴”苏秦的口中,我们听到了最早的“天府”赞誉:

“秦四塞之国,被山带渭,东有关河,西有汉中,南有巴蜀,北有代马,此天府也。”——《史记·苏秦列传》

▲渭河平原平坦的农田。摄影/张永锋

关中所在的渭河平原,为何能成为最早的“天府之国”?

首先是沃土。《尚书》评价全国各地农田时,把关中所在的雍州定为上上,居全国之冠,渭河裹挟冲积而来的黄土松软肥沃,最适宜农垦种植。

▲古老的郑国渠经过更新改造,仍在造福沿岸。摄影/张永锋

其次是水利,秦人在渭河流域修建水渠灌溉农田,以郑国渠为代表,引泾河入北洛河,灌溉农田万亩,“疲秦之计”反成“强秦之策”,为统一中国奠定基础;汉武帝时期修建的龙首渠,使四万余公顷的盐碱地得到灌溉,年产量增加十倍以上。

▲”八水绕长安”,浇灌出千年的盛世繁华。制图/莫奈

最后,有了渭河,城市就有了充足的供水。西汉长安城首创古代都城供水系统,汉武帝开凿昆明池练习水战,泛舟游玩,“昆明池水汉时功,武帝旌旗在眼中”。盛唐长安,这座当时世界上唯一人口百万的大城市,得益于渭河和它的支流,才有“八水绕长安”盛景,维持这座国际都城的正常运转。

▲渭河支流灞河,水波荡漾出汉唐盛景。摄影/张永锋

渭河泱泱,来往行船络绎不绝,是当时运粮商贩的交通要道。盛唐时期的渭河多的是水陆码头,支流灞河上的广运潭,举行过最早的水运博览会。诗人们在渭河边相聚,在桥边别离,留下一首首动人的诗歌:

渭城朝雨浥清尘,客舍青青柳色新。

——王维《渭城曲》

▲天水藉河风情线上的白鹭。摄影/孙镇

秦地有吴舟,千樯渭曲头。

人当及照立,水彻故乡流。

——李频《东渭桥晚眺》

▲陕西杨凌,渭河晚照。图/视觉中国

秋风生渭水,落叶满长安。

——贾岛《忆江上吴处士》

无论是政治、经济还是文化,古代中国最辉煌的时代,也是渭河最辉煌的时代。

一路东去,哺育秦陇

自唐以后,中国的政治、经济中心向东迁移,陇东关中失落,渭河像是久经沧桑的母亲,怀抱着一代又一代秦陇的孩子。

▲潼关古城三河一览楼,远处是黄、渭、洛三河汇流湿地。摄影/张永锋

随着气候、环境变化,渭河水量骤减,仅靠从数百条小支流而来的雨水支撑,真正成了“渭河之水天上来”,她却从未向两岸吝惜过拼命汇聚的河水。

民国时期渭惠渠、泾惠渠在郑国渠基础上修建,成为抗日稳定的大后方,其富余的粮棉有力支援了抗战。陇西的渭丰渠,让万亩旱地变成沃土;从“渭源第一坝”峡口水库,到宝鸡峡引渭灌溉工程,渭河支撑起沿岸农业、生活用水的“生命线”。截至二十世纪末,关中地区的灌溉工程,万亩以上的灌区近个,自西向东连成一片,成就了名副其实的“关中粮仓”。

▲宝鸡峡引渭灌溉工程,使周边万亩土地受益。图/视觉中国

除了农业,渭河还支撑起天水、宝鸡成为新兴的工业城市。有了水资源保障,产品制造就能从满足基本衣食住行,扩展到航空航天、铁路设备、医药化工、汽车等全方位领域。如今,宝鸡更是成为国际知名、国内领先的制造业基地。

▲宝天铁路坊塘铺特大桥,峡口与隧道相接,铁路与渭河交错,十分壮观。图/视觉中国

可近年来,渭河终究是“累了”。她的孩子,忘了爱护这位哺育万年不息的母亲。上世纪以来,渭河两岸环境一度恶化,水量骤减,污染严重。“上游干了,中游臭了,下游淤满了。”就连“泾渭分明”这个著名的成语,也随着时代变化出现截然不同的解释。

▲泾渭分明,两条河流的清与浊如今随季节和水量变化。图/视觉中国

泾河是渭河最大的支流,也是黄河流域输沙量最大的河流,所谓“泾水一石,其泥数斗”,因此在古代,长期是渭河清,泾河浊。李白就曾写诗说:“渭水银河清,横天流不息。”可是,当渭河环境恶化、河水污染,泾河反倒显得清澈了起来,因此“泾渭分明”一度呈“浊渭清泾”。

令人欣慰的是,新世纪以来,陕甘两省都开始治理渭河。东庄水库的修建,拦截从支流来的泥沙;“引汉济渭”工程,莽莽秦岭从根部洞穿并延伸近百公里,长江第一支流汉江慷慨为渭河接济水源。

▲“引汉济渭”工程,横穿秦岭的河流携持。图/视觉中国

经过两省共同的河道疏浚、滩面平整、污染治理,渭河得以休憩。沿岸的生态建设让大片湿地、森林重现,咸阳湖、西安湖水波粼粼,“渭河百里画廊”“十里芦苇绿色长廊”里荷苇无边,步步是景,犹如白居易夸赞的“渭水如镜色,中有鲤与鲂”。今天的渭河,清与浊随着季节和水量变化,“泾渭分明”的景观也一直上演着。

她就像老陕手里缺不了的一碗汤,时而清淡,时而浓稠,“喝上了,就啥都有了。”在与人类共同走过的数万年时间里,渭河的经历像是一个循环。如今,她正回到最初的样子。

▲在落日辉映下,渭河缓缓汇入黄河,结束了在秦陇大地的奔波。摄影/李平安

秦陇大地有过兴盛,有过衰落,渭河都看在眼里,默然流淌孜孜不息。她哭泣,沿岸同泣;她欢歌,秦陇同歌。渭河从上古神话里走来,孕育过周秦汉唐的繁华,现在,她依然是秦陇人心中不可替代的生身母亲。

渭河文化,刘蒙之编著,

文章转载自“地道风物”,“地道风物”是《中国国家地理》旗下的原创内容平台,这里汇聚了一群热爱山川美食的人,作为行走的风物百科,立志踏遍中国每一寸土地河山,探寻风物美食,传播地域文化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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