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临潼到阎良,为了回家过年冒雪骑车,没想

出门在外,方知想家的煎熬,越近年关,越是归心如箭。每近除夕,想起返乡时的滚滚人流,四十年前的一幕就浮现眼前。

一九七一年冬,我在临潼县英语师训班学习。这是个短训班,为适应国际形势的变化而仓促设立,学习任务重,时间又紧,故一直到过了小年才放寒假。天公不作美,放假前就飘飘洒洒地下起了雪,眼见得越下越大。腊月二十六这天更是漫天飞梨花,大地一片白。我们迎着寒风赶到汽车站时,被告知因雪困路,临潼至阎良的班车已暂停营运。

当年从临潼坐班车到阎良,自新丰过渭河,这绝不是件轻松事,在河道里要大受一番折腾。那时新丰还没建桥,但有渡口。坐车到这里要换乘渡船。那班车开下河道后,每次都是在离渡口还有很远的地方就停车,让乘客下来,沿着河滩上的小路,走上很长一段距离,到达渡口登船。

这几乎是一个中长跑运动量,毫不夸张地说,这段路的长度绝对超过八百米。等乘客急行快赶,好不容易跑到渡口,上气不接下气地登上渡船后,会发现腾空了的班车早已领先一步提前开上了船,稳稳占据了船中心的最佳位置。

■汽车在渭河渡口过河的景象

图源网络

不知道为什么,班车总是用这样的方法甩开乘客,也许是载人负重后在河滩上确实行走困难,也许是怕开车上船时有人干扰。当然了,到了北岸,大家一起下船后,班车又是开出很远,等待众人的第二个中长跑竞速上车。反之,自阎良去临潼,也是重复着同样的程序。河道里的争先跑既考验体力,又使人精神高度紧张,不过,与过年回家这一悠悠大事相比,再多的折腾也可忽略不计了,甚至觉得那是一种享受或快乐。

班车停运,失去了在渭河两岸跑步竞速的资格,真成了有家难回。回家,回家,雪下得越大,回家的愿望则越加强烈。

不走新丰回阎良也是可以的,还有一个办法是绕道。坐车西行,灞桥豁口站下车,从这里换乘西安去阎良的班车。或者径直坐车到西安再换乘也未尝不可,但那时消息闭塞,不知西安至阎良的车是否也停运。

我踏着厚厚的积雪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两三里路,赶到长途汽车站询问。往日里车水马龙的汽车站门可罗雀,售票厅里有三两个和我们同病相怜的外乡人。其中有一人说,西安到临潼的班车尚照开无误,但因道路结冰,日前有一班打滑失控,竟然导致翻车,多人受伤。出于安全考虑,遂打消了绕道西安的念头。

■图源网络,图文无关

回校后等了一日,腊月二十六这天还是雪花飘飘。近处的同学们各显神通,皆设法回家了,只剩下我们这几个家在渭河之北的游子。想着此时家里头一定正在扫房子,蒸年馍,杀年猪,忙得热火朝天,一个个都火急火燎。有人提议骑自行车回家。

骑车上路,这是个好办法,但却未免有镜花水月,画饼充饥之嫌。大家都是坐班车来临潼学习的,谁来时也没有骑车。那时自行车不仅是贵重的家当,且利用率极高,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条件拥有的。家里即使有辆自行车,也是供全家人日常使用的,不可能让哪个人独自骑到临潼来显摆。但此时要想回家过年,却须自行车助力。怎么办?大家议论纷纷,唯有自想办法,找亲戚朋友,找熟人,借车子。

借车回家过年,归还自然是年后了,谁肯借?可是要想回家团圆,车再难借也得借,借到了就回,借不到只好留校。回家之心如离弦之箭,无可阻挡。大家都抱着势在必得的信心,互相鼓励说,为了能借到车,要说尽好话,不怕看尽脸色,为了能回家,真的是天空飘来五个字:这都不是事。

事不宜迟,都马上投入了实施准备。

■年荷兰留学生雍莉(Kattebelletje)在西安旅行时拍下的街景

说起借车,我其实还是有把握的。堂兄就在县氮肥厂上班,这个厂子就在临潼火车站南边,与城关中学是近邻。我找到堂兄,说到借车回家一事。堂兄不假思索就答应了,并且说,他们年三十才放假,班车也不会无休止停运吧,想来那时会恢复正常。再说,真就是回不去,他可以选择加班。单位领导正为安排春节加班发愁呢。堂兄痛快地去了宿舍,把他的自行车推出来交给我。

这是辆老掉牙的旧车,放在今天,扔在那也不会有人瞧一眼,但堂兄当年就是骑着它来往于阎良临潼之间。此时的我已大喜过望,那旧车在我眼里闪闪发光,任是哪吒的风火轮也难以与其比美。

告别堂兄,骑车回校的路上我才发现,这车子右侧脚踏的踏板不知道啥时候掉了,只剩下一条短短的横轴。骑行蹬车时,左脚还正常,但右脚是蹬在这条细细的横轴上,不仅难以用力,稍不留神脚就会从轴上滑出去,车子瞬间失去平衡,便忽闪忽闪地急剧摆动。此时无从挑剔选择,车子再难骑,也就是它啦。

有道是办法总比困难多,同学们一个个若有神助,不等天黑,都像我一样,借到了车子。于是有人嚷嚷着晚上赶路,说白天人多路滑不安全,夜晚车少便于骑行。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:虽然班车是停运了,但公路上还有别的车辆通行,如果晃晃悠悠地在本来就不宽的路面上骑着自行车,和汽车无论是并行还是交会都极具危险性,早走为妙。

勉强躺了一小会,都睡不着,起来看看雪停了。那时也没人戴表,在校园里走走,见住校老师的房间还灯火通明,尚未休息。凭既往经验估计,应该也就是晚上10点或11点的样子吧,总之尚未至子夜。大家都睡不着了,没有耐心再等下去,于是干脆整点行装,抖擞精神,一行五人迫不及待的推车上路。

■图源网络,图文无关

我们所在的城关中学,那时南边和东边都是农田。出门南行东拐,有条便道,通往临潼至阎良的公路。由于连降大雪,大地白茫茫一片,我们又是夜晚出行,看不到这条便道的踪影,也正像我们此前估计的那样,公路上没有车辆通行,没有声息和光亮,那条无比熟悉的公路此时竟踪影不见,不知究竟在何处。不过也没什么要紧,不须找什么便道,直向东走,反正总会找到交点,走到公路上的。

大家在雪地里跌跌撞撞,磕磕绊绊,平时一二十分钟的路程,竟足足走了两三个小时,方才上了公路。事后回想,大概是我们方向走偏,公路是斜向东北的,我们行走的路线几乎与其平行,故而一直在农田里徘徊。

上了公路才知道此前决定是大错特错。白天被车辆碾过的雪一到夜晚便结成了冰,上面又落上一层雪,在落雪的冰面上骑行,每个人都是刚上车就摔倒,顺路面滑出老远。

下半夜的寒气上来,手冷脚冷脸更冷,浑身僵硬,身子失去了灵活性,难以掌握平衡,抬眼看去天地一色,分不清哪是路哪是沟,推着车走也摔,骑着车走也摔,好在一路杳无人影,没人看见我们的狼狈样子。那雪也是洁净未经污染,虽然倒地无数次,除了衣服表面打湿后再结成冰以外,却像翻新了一样,干干净净。

骑车夜行,这段路走得比平日里步行还慢,赶到新丰镇的时候天麻麻亮了。到了渡口一问,值班的船工说因支流结冰,来水减少,渭河水位下降,渡船停摆了。我们大失所望,但却解开了心里的一个疑团:怪不得临潼到阎良的班车暂停营业,坐车到了这里,车、人都无法过河。

跑了大半夜,大家不甘心就此返回。有人说可以沿河上行,自高陵公路桥过河。我们已筋疲力尽,又渴又饥,那时沿途并无可供填饱肚子的饭馆之类店铺,沿河上溯也不知好走与否,故对绕道高陵的设想,大家均心生畏惧,一致否定。此时又有一些行人聚在渡口,七嘴八舌的,无非都是呼吁船工开船。

随着时间的流逝,等候过河的人越来越多,过了一会,又来了一个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子,我们猜想他应该是新丰当地的什么领导。他问了情况后径直去了附近的村子。那中年果然不负众望,解民所困,渡船归生产队管,他把队长叫来了。

队长用不容置疑的口气下令开船。船工们不再推诿,等候的行人一呼啦上船,大概有四五十人,差不多都是骑车的。船工插篙入水,慢慢开行。十几分钟后,船行过半,正当大家如释重负,暗自庆幸之时,那船果然在偏北一侧搁浅。四个船工一齐撑篙,渡船纹丝不动,船工摇摇头,没治了。

老天这时又开始凑热闹,下起了雪花,一阵比一阵大。我们这才领教了顺河而行的过道风的厉害。风带着哨子,吱吱地从领口袖口胸口朝人身体里钻,无孔不入。风又好像是刀子,削刮着人们的每一寸皮肤和肌肉,那风裹挟着雪花,那巴掌大的雪片不是在下落,而是横向飞行,朝人的脸上扑,身上拍。大家被困在河中心,动不能动,行不能行,只有乖乖地承受这风吹雪打的酷刑。

我们终于明白,此前的船工停止摆渡是有道理的,再说我们这满满一船人和车,一定超载。

■渭河渡口:图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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